俄罗斯亚历山大•杜金教授：我不是“普京的大脑”反对全球主义和自由市场主义 俄乌战争是最坏选择 但我们别无选择
来源：金砖智库CBGG 时间：2022年5月11日
2022年4月14日，俄罗斯著名哲学学者和政治分析人士亚历山大•杜金教授（Aleksandr Dugin）接受中国国际电视台（CGTN）主持人刘欣采访，就俄乌战争为什么会爆发、俄乌战争对世界秩序的影响、欧亚主义、全球主义、多极世界等当前热点问题接受了独家专访。CBGG金砖智库特将此专访予以翻译，以供参考。如有疏漏不当之处，敬请指正。
刘欣在其专访的开场白中说当全世界都为今年二月突然爆发的俄乌战争感到震惊之时，有一个俄罗斯政治分析人士却说这一切都是在按计划进行。这个人就是被大家称为“普京的大脑”的俄罗斯哲学学者亚历山大•杜金。他很早之前就预测到这场战争是其以俄罗斯为首的欧亚帝国构想的一个组成部分。这个帝国疆土的边界从都柏林一直延伸到符拉迪沃斯托克。他1997年写的《俄罗斯地缘政治和地缘政治特点之基础》为其提供了理论基础。他因此被一些批评人士赋予“当代最危险哲学家”的帽子。他认为正在发生的俄乌战争对世界秩序产生了什么影响？他是怎样看待这场战争是其欧亚主义和多极世界观点的一个组成部分？
刘欣：您被大家称为“普金的大脑”。我想问您是否认可这个称号？普京先生是否认可这个称号？
杜金：我一点都不认可。这个称号只是人们看到普京先生经常干一些我说过的或者正在说的事情。也就是我的理论著作与我们总统的政治主张和实践行动的巧合而已。但是这并不能说明我就是他的顾问，我也不是他的顾问。我和他没什么关系。我们只是在解读地缘政治和俄罗斯历史方面有些逻辑巧合，那就是怎样客观地认识俄罗斯，认识这个世界，俄罗斯作为一个主权国家应该在其中发挥怎样的作用？
刘欣：2014年你接受BBC采访时说俄乌战争不可避免，并且呼吁普京总统对乌克兰东部进行军事干预以便为俄罗斯保留更多的权威。您当时说这个究竟是什么意思？您现在还支持这个观点吗？
杜金：是的。当时我们给乌克兰机会让其建国，建立一个单一民族独立国家。为了成功达到这点，乌克兰应该考虑保留其东西两个地区人民的传统身份——亲俄的，亲欧和亲西方的。保证这两种传统身份共存于乌克兰境内。但是后来他们企图使东部地区的人民只服从于一个传统，即亲西方的传统。禁止他们说俄语，打压亲俄罗斯的人民。是乌克兰当局使形势倒退，是极端的反俄罗斯的民族主义抬头。这样的话，俄罗斯要采取军事行动甚至发动战争就变得不可避免。2014年我就持有此观点，但是那时候战争没有发生。现在的形势发展证明我是对的。
刘欣：如您所说，俄罗斯有其主张、理由和借口对一个主权国家的事务表示关切，但是您说的战争不可避免，您认为俄罗斯有正当的理由对一个主权国家发动战争吗？
杜金：我本人属于国际关系领域里的现实主义学派。现实主义者，不管是哪个国家的，美国的、俄罗斯的、还是欧洲的，都认为当我们穷尽所有其他选项而不能解决问题时，战争就成为可能。我承认战争是一种极端的、残酷的和最坏的解决方式。当西方、北约和全球主义大国对俄罗斯的国家利益和绝对正当的诉求和建议闭目塞听，并对我们极端施压时，我们别无他法，最后只能诉诸战争，我们也会为此负责。
刘欣：这只是俄罗斯的观点。但是我们都得承认迄今为止战争至少已造成1400名平民死亡、2000名平民受伤，以及400万乌克兰人沦为难民，加上大量毁损的乌克兰基础设施和民房等等。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只是为了达到俄罗斯的战略雄心，您认为这可以令人接受吗？
杜金：我不这样认为。乌克兰东部的顿巴斯地区，以及俄罗斯境内的克里米亚也遭受了乌方的攻击，造成的暴力和损失也非常大，但是这就是战争带来的不可避免的伤害。当然我不是为俄方发动战争做辩护，我不认为这些损失和伤亡是正当的。也认为这场悲剧不应该发生。这是我们自己的悲剧，我们自己的损失。这场战争不是发生在外人之间，而是发生在我们自己人之间，因为乌克兰人和俄罗斯人都属于东斯拉夫人。这是一场我们自己人之间的战争。
刘欣：我想问一下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使得同宗同源的人们要互相残杀？我问了北京街头的一个大叔这个问题。他说如果政治领导人缺乏政治智慧，就会发生战争。我想问难道不能采取其他办法可以避免自己的兄弟姐妹互相杀戮？
杜金：这点我想首先应该谴责泽连斯基政权在乌克兰国内建立的纳粹统治，他们残杀平民、强奸妇女……
刘欣：但是那是他们在自己国家干的事儿，这难道不是他们的内政吗？
杜金：不是。侵犯俄罗斯人民或亲俄罗斯的乌克兰人民权利的行为不是他们的内政。希特勒当初也是在德国杀戮自己的平民，那是内政吗？所以有时候就得有人出面制止这种行为。这次战争也是普京总统在极不情愿的情况下才做出的艰难的抉择。
刘欣：那这是不是开了一个极坏的先例？我们经常谴责美国霸权，美国的例外主义：“我干我的，你按我说的干”。他们经常干涉其他主权国家的内政。这次你们不是和您经常谴责的美国霸权一样了吗？
杜金：所谓的霸权只有一个决定中心，只凭一己原则决定对错。我们主张决定权出自多方。当初乌克兰选择纳粹统治方式，我们不承认，但是西方国家都承认、支持并提供武器。我们反对乌克兰的纳粹政权，主张由多方、多极来评判对错，坚持多极结构进行决策。这与美国的霸权主义恰恰相反。我们有多种方式来反对和终结霸权主义，战争是其中最坏的选择。但是当我们穷尽了所有其他选择来维护我们的利益后，只能采取战争。
刘欣：你们是真的穷尽了其他一切选项了吗？这就是为什么智慧显得非常重要，智慧也非常难得。战争不光会造成平民伤亡，还有其他恶果。现在欧洲人非常憎恨你们，非常害怕你们。俄罗斯经济和人民也在承受巨大的损失。还有中国政府和中国人民也被卷入困境。您可以选择多极决策的世界，但是想以什么代价？
杜金：这一点非常重要。普京总统发起这次战争的决定得到了国内几乎全体民众的支持，只有极少数自由主义和亲西方的人士反对。这非常罕见，令我大吃一惊！
刘欣：这儿就没有多极意见了？我听说有人问俄罗斯人是否仇恨美国人，大家都说不。他们也许都支持普京，但是他们也不恨美国人。
杜金：这不是仇恨的问题。我们不恨美国人，但是西方人仇恨俄罗斯和俄罗斯人民。全球主义者都仇恨我们。我们只反对全球主义。如果白宫还是现实主义者特朗普先生掌权，就根本不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是以拜登为首的新保守主义者想要这场战争，他们想方设法挑起事端，以便引发这场战争。这场战争不是由普京总统单边决定发动的。我们是被多方情势所迫而卷入了这场战争。
刘欣：现在这种形势下你们打算怎样和欧洲和解，因为你们是邻居，不可能搬走？这个问题我问过俄罗斯人，问过欧洲人。你们毕竟是邻居，未来还要和平共处。我相信现在很多乌克兰人非常恨你们。
杜金：近年来乌克兰人被不断洗脑成为仇视俄罗斯的群体。这也是反俄罗斯的全球宣传的一部分。我们要纠正这个倾向。我不知道普京先生怎么看待这场战争的最终结局。无人知道。这只是他个人的计划。我们不是反对和欧洲交往，我们只是反对自由市场主义和全球主义，因为它们给俄罗斯造成了极大的伤害。
刘欣：您经常提到全球主义（Globalism），什么是全球主义？它和全球化（Globalization）有什么区别？我想很多国家都从全球化中得到了好处，中国尤其如此。
杜金：全球主义是一种意识形态，是由一方强行决定其他所有国家所要采取的行为模式，即由西方单独一极决定对错和好坏。中国在利用全球市场和反对全球主义霸权方面都做得非常好，是一个特例。但是我们不同。我们反对全球主义，但是同时因为全球化给我们带来了伤害……
刘欣：那你们是要回归地区化了？
杜金：我们反对全球主义，西方自由主义和西方霸权主义，但是我们不会反对中国，印度和其他人（humanity）。我们反对全盘西化。我们要与西方人类切割，但是会和亚洲人类，非洲人类和穆斯林人类保持和发展关系。
刘欣：那么说你们要切断与西方的往来了？他们是你们的邻居，这怎么能做到？
杜金：为什么不行？我们坚决反对全球主义和自由资本主义。但是如果他们接受我们的行事方式，接受我们国家的合法权益，我们还可以与他们开放合作。
刘欣：联合国宪章已经存在了70多年。它为维护多边关系起到了重要作用。您是想要重建一个另外的国际体系吗？
杜金：现在的联合国在单极主义和西方霸权主义的裹挟下对伊拉克、利比亚和阿富汗等国家发动了残酷的战争，它已经起不到它应有的作用。如果我们要保护其他弱小国家，就要对联合国系统进行重构和改革，对世界秩序重新作出安排，使每一个国家享有独立自主的权利，使他们避免受到胁迫做他们不愿做的事情。
刘欣：您在访谈中不断提到独立主权（sovereignty）一词，能说一下它的确切含义吗？
杜金：独立主权就是指一个国家拥有完全能够自主管理其内部事务的权力。从这个意义上说中国是一个独立主权国家。法国和德国就不是，他们的很多内部政策的制定得听布鲁塞尔的。
刘欣：按您这么说，俄罗斯也不是一个独立主权国家？
杜金：你说对了。美国著名的地缘政治家兹比格涅夫·布热津斯基说过：“如果没有乌克兰，俄罗斯永远不会成为一个独立主权国家”（CBGG译者对此存疑，见译者下面的注释）。这也是普京总统发动这场战争的初衷。
刘欣：最后一个问题，请简短回答：现在西方国家的人都把普京称为“不受约束的疯子”，“一个被孤立在象牙塔里的人”。您是怎么认为的？
杜金：我认为普京总统非常智慧。他遵从俄罗斯历史的主要脉络，对地缘政治博弈有着天才般的嗅觉和掌握。他是个伟大的人。
刘欣：我想您的这些回答只代表俄罗斯的叙事逻辑，代表您自己的叙事逻辑，是吧？
杜金：是的，谢谢采访我。
CBGG译者注：
1、布热津斯基原话是这样的：“It cannot be stressed enough that without Ukraine, Russia ceases to be an empire, but with Ukraine suborned and then subordinated, Russia automatically becomes an empire.” “没有乌克兰，俄罗斯就不再是一个帝国，但随着乌克兰被收买，然后臣服于俄罗斯，俄罗斯就会自动成为一个帝国，这一点再怎么强调也不过分。”- Zbigniew Brzeziński, Strategic Vision: America and the Crisis of Global Power (―兹比格涅夫·布热津斯基，《战略愿景：美国与全球权力危机》)。此处，亚历山大•杜金把原话里的“empire”（帝国）概念更换为“sovereign”（独立主权国家），CBGG译者特此提醒读者注意。
请参考CGTN视频链接：
https://www.cgtn.com/tv/replay?id=aEEEEA
